朱江洪：18年格力一把手 深知國企改革難在哪

　　朱江洪比約定時間早半個小時出現(xiàn)在佛山順德的活動現(xiàn)場，沒有過多猶疑，他開始埋頭簽售新書。案桌上摞著一沓他最近寫就的自傳—《我執(zhí)掌格力的24年》。
　　
　　71歲的朱江洪是格力創(chuàng)始人、前任董事長，亦是董明珠的前領導及伯樂。
　　
　　這天是7月21日，他的新書簽售會進行到了第7場。盡管順德是個小地方，但這里有著中國最大的家電產(chǎn)業(yè)集群，到處是和他合作過的老朋友，還有多名格力前員工。和前6場不同的是，現(xiàn)場義賣所得的善款將全部捐給當?shù)芈殬I(yè)教育基金。
　　
　　朱江洪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年輕一些。瘦長的身體被白襯衫和黑西褲包裹，保持人們對他一貫的樸素印象。和往常一樣，他嚴肅且沉默寡言，但表情中仍顯出幾絲疲憊。多日以來，一場有關“朱董之爭”的輿論風波剛從他頭頂刮過。
　　
　　風波因自傳而起。在自傳接近末尾中的一段文字中，朱江洪直言不諱—“有些媒體炒作‘沒有朱江洪就沒有董明珠’，這句話或許有一定道理。因為我，她走上了企業(yè)的各級領導崗位，站在格力這個大舞臺上，才有了她大展拳腳的機會。至于后面那句‘沒有董明珠就沒有格力’，恐怕就值得商榷了。一個人能力再大終究是有限的，做企業(yè)不是一兩個人所為而是團隊的力量。”
　　
　　很快，這段話被媒體直接解讀為“沒有朱江洪就沒有董明珠”，以此推斷“格力創(chuàng)始人朱江洪與現(xiàn)‘掌門人’董明珠矛盾日益激化”。之后，朱江洪將參加7月23日“格力緣”老員工見面會的消息曝出。兩件事情疊加，讓人解讀出更多特殊意味。
　　
　　“有人說你都退休了，干嗎還出來爭功。我覺得奇怪，我無功可爭。”順德的新書簽售會上，這位曾稱自己是國企“高級打工仔”的企業(yè)家首次回應爭議，“書一出來到處解讀，說我和誰誰誰有矛盾，是和誰誰誰比怎么樣，其實都沒有這樣的想法，我只希望能給需要的人啟迪。起到敲門磚的作用，寫書的目的也就達到了。”
　　
　　“國企難，難在一個國字”
　　
　　“我這一輩子都是在國企打工，從來沒有嘗試過民企和其他類型企業(yè)的滋味。”每談及30多年的從業(yè)經(jīng)歷，朱江洪繞不開感觸最深的這一點。
　　
　　1970年，25歲的毛頭小伙朱江洪從華南理工學院機械系（現(xiàn)華南理工大學）畢業(yè)，從此“一入國企深似海”：先是被分配到廣西百色的礦山機械廠，1988年到珠海冠雄塑膠廠（格力電器集團前身）擔任總經(jīng)理，之后合并海利，創(chuàng)辦格力，歷任格力電器董事長、格力集團董事長。一直到2012年6月，朱江洪正式退休，格力電器董事長由其18年的下屬董明珠接替。
　　
　　在1996年上市前，格力是100%的國有成分，直至2005年股改前，也是國企占有58%的絕對控股權(quán)，一股獨大成了格力長期的經(jīng)營環(huán)境。另一方面，格力卻身處歷來競爭最為激烈和充分的家電行業(yè)。
　　
　　這樣的情況下，朱江洪將國企格力做到了行業(yè)第一，而20世紀90年代曾威震一方的華寶、萬寶、威力、華凌等大型家電國企早已銷聲匿跡。
　　
　　“國企難，難在一個國字。民企也難做，但只需負經(jīng)濟風險，國企卻要同時承擔政治風險和經(jīng)濟風險。稍有不慎得罪領導，就可能被炒魷魚。” 朱江洪深知國企是戴著鐐銬起舞，他把做國企形容為“只有‘找死’或‘等死’”：有些事你不積極想辦法去做或硬著頭皮去做，企業(yè)就上不去，只能“等死”。但做了弄不好就會“找死”。
　　
　　這樣的“找死”，朱江洪試過很多次。在廣西百色礦山機械廠擔任廠長時開除了一名權(quán)貴的親戚，險些被處罰。1992年，為了維護下屬的合理利益，他和集團老總爭吵起來。“事后他們對我說‘有沒有搞錯，你吃了豹子膽了？敢和老總頂嘴？’”
　　
　　但最大的危機還在后面，也就是2003年曝出的格力“父子之爭”。在這件事情中，朱江洪被描述成褚時健式的人物，被指侵吞國有資產(chǎn)。盡管后來訴諸法律后被澄清，但這件事給朱江洪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。“刻骨銘心，一輩子也無法忘懷。”朱江洪事后回憶。
　　
　　為同時適應激烈的市場競爭和國企的條條框框，朱江洪有時采取了非常規(guī)手段。但這樣的措施卻險些將朱送進監(jiān)獄。格力初期，因擅自設置給經(jīng)銷商的“銷售獎勵”政策，其中一筆疑似用作他途的400元賬單成為重型炸彈，盡管最后被澄清，但“因為這件事我被足足查了兩年，也被整了兩年”。
　　
　　“在國企體制和市場潛規(guī)則之間，在國企、民企這兩種性質(zhì)不同的企業(yè)之間，如何競爭，如何去尋找平衡點，使之又能滿足競爭的需要，又要符合國家對企業(yè)的‘清規(guī)戒律’，使‘上級’也不感到為難，這的確是擺在國企領導人面前的一道難題。”朱江洪說道。
　　
　　“難做不代表完全做不好”
　　
　　“企業(yè)家需要修行。”
　　
　　盡管將國企格力做到了行業(yè)第一，但每被問及如何將格力的成功轉(zhuǎn)化成制度性產(chǎn)物，朱江洪只給出似是而非的回答。在國企體制改革尚難推進的前提下，他傾向于寄希望于企業(yè)家的自我提升。
　　
　　“國企難做，不代表完全做不好。”朱江洪針對時代周報的采訪回應。
　　
　　朱江洪所理解的修行，是“企業(yè)家要把性格、思想修行到按照企業(yè)發(fā)展的要求、員工和社會的各方面的要求上。不能認為性格是娘肚子帶出來的不能改的。錯，要想盡辦法改過來。你可以改造世界，也可以創(chuàng)造很多東西，為什么你自己不能改一改呢？”
　　
　　這也是他24年擔任國企一把手得出的管理哲學。在自傳中他總結(jié)成：“要團結(jié)大多數(shù)人，就必須放下架子，尊重別人，容得下各種性格的人員和不同的聲音，特別是反對的聲音。”
　　
　　一貫沒有架子，又喜歡“一線調(diào)研”和“微服私訪”的朱江洪在老員工中威信很高。前格力電器經(jīng)營部部長老梁是格力創(chuàng)業(yè)的第一批員工之一，如今已經(jīng)退休好幾年，他告訴時代周報記者，老員工每年春節(jié)前都會拜訪老領導。“他人品很好，我們都很敬佩。”
　　
　　老梁仍然記得20世紀90年代初，一次他和朱江洪要去上海見一個大經(jīng)銷商，因為趕時間，朱老板皮鞋開裂沒時間買新的。“后來是我臨時去街上幫他買了一雙皮鞋，才一起去見經(jīng)銷商。”
　　
　　格力電器8號員工老劉1985年來冠雄做助理工程師。在他印象中，“朱老板把公司唯一的一輛車子讓給原總經(jīng)理用，他一直騎著一輛舊自行車到處跑。”后來，這一點被朱江洪寫進了自傳。
　　
　　從擔任廣西礦山機械廠廠長，到擔任冠雄橡膠廠和格力電器董事長，朱江洪都是半路殺出來取代原總經(jīng)理的位子，原總經(jīng)理都沒有調(diào)走，反而留下來當了副手。這種上下級關系很不好處理，用朱江洪的話說，“弄不好就容易擦槍走火”，但朱江洪三關都成功闖過，他總結(jié)為“放下身段，尊重他人，樂于傾聽不同意見”。
　　
　　24年身居其中，洞若觀火。但談及國企改革，朱江洪卻不愿意說太多。“決策層都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改，問題是如何實施、能不能實施、要不要實施的問題。我講也是多余。”
　　
　　但朱江洪進而又對時代周報記者說道：“無論如何改，從體制上下猛藥才是最大的改革。另外針對壟斷性資源企業(yè)或充分市場競爭領域的企業(yè)，國企類型不一樣，改革做法也可以不一樣。”
　　
　　“不管是什么企業(yè)，要辦好的關鍵是人。”朱江洪對此了然于心。